晨羲

蝉时雨 淡已忧

灯屋:



 

如果当真四季如歌,那么属于文四郎和阿福的那个春秋冬夏又是怎样的旋律?湍急如泄般的,凛然刺骨般的,抑或是淡漠到无言以对的?漫长岁月之后的人们回首那段动荡年月的爱情,不屑一顾或泪流满面,却都只是虚伪的一张脸孔,摆出让自己欣然的表情而已。

歌已罢,舞者退场,无流连,无沉湎。一首歌终止的时候,似乎才能看出爱情的端倪,弱小的蜷缩在角落抽泣。

 

那时盛夏。

少年和少女,四目相对也会羞怯的年纪,滋生着爱慕发芽,纠纠缠缠,如云似雾,看不清确实的模样。少女始终仰视着少年侧颜青涩的线条,即使多年以后物是人非也一样。而挥着木刀的孩子早早就有了坚毅不屈的眉目,不负少年轻狂。

孩子气的喜欢和孩子气的悲伤。心口不一或者不能自己,无法开口的话语直到最后才得以倾诉,却再无法循着脚印步回最初,那个烟花盛放的夜晚,那个懵懂少年的身旁。

命运轮转,连抽身的时机都错过。

 

属于文四郎的夏天,来得突兀而残酷,一如戛然而止的蝉鸣,一瞬间轰然坍塌,连幸福的灰烬都弥散在空气里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没有过错的人被要求承担后果,悲痛亦枉然。时代给予他们的,只有烙印在胸口丑陋的痕迹和刺痛的回忆。

像个男人一样不哭泣,然后独立。

 

文四郎的生活在历史的讽刺声中支离破碎然后被生硬得重新拼砌,卑微的,渺小的,饱含委屈的,只可惜时代却没有给他自怨自艾的权利。

挣扎,撕裂,叛逆然后放弃。少年眉间的青涩拧成一团拔不净的怨恨和决绝,看得人连呼吸都失去勇气。正午,连缱绻花木都无力的时候,尘土翻飞的小径上却铭刻下关于恨,关于执着,关于死亡的记忆,于是曾经变成梦魇,再挥之不去。

 

而在文四郎迷失的盛夏,他失去的,除了父亲,家,地位还有尚未揭示的爱情。于是属于阿福的夏天,关于年少时最美好的记忆都只停留在了那场烟火大会时拉住少年衣角的瞬间。

最微乎其微的却成为这少女以后对这段感情唯一赖以铭记的纪念。永世不忘。在无数漫长的夜里一遍又一边回放那些细小的动作,心跳到不能自己,然后深陷入悲伤,却无法对别人说起。

寂寞难耐,一个瘦弱女子的坚忍让人忍不住垂下眼帘,连一句安抚都无法脱口而出。

不是他,无法给她祝福。

 

当年山坡上出现的身影和站在文四郎身后咬着嘴唇也要忍住眼泪的模样无法被时间忘怀,蝉鸣声穿透耳膜喧嚣到心脏迸发出泪水,沐血般的,真实而迷离。

少女最后回头遥望的目光在轻薄的晨曦中悠远而淡然,无法再见了吧,然后死心,然后离去。谁又曾看到收敛了恋恋不舍的孩子转回身去又是怎样一副撼人的神情。

 

盛夏终了,一段年少的感情就此结束,干净的仿佛拭干血迹的刀尖,凛冽而犀利。冒雪借米的少女和无拘无束的少年的身影都在年复一年的时光中渐渐隐去。

 

再后来,少年和少女都褪脱了让人眷恋不已的孩子气。

文四郎有了男人的眉眼,挺拔锋利却温煦无害的,被伤害过咬牙前行的孩子,也在岁月里学会了将所谓”曾经”隐起的意义。不提起,逼迫自己忘记。这是属于那个年代,属于男人的面对方式。

一个人焦灼地苦战,一个人体会战胜或战败的艰辛。

 

这故事里或许谁也没有奢望过再次相遇,妄想是男女之情酿造的毒药,不被允许。但学会隐藏却不代表真的学会忘记,多年前芳华年少的悸动似乎已经渐行渐远没了形状,其实却只是融进了空气连呼吸都一并被铭记。

一段悲剧的结束,仿佛牡丹泣血般盛放于心底的那个属于“尚且年少”的地方,少年或者少女,都只是带着无怨无悔面具不敢碰触的可怜虫而已。

 

撕心裂肺或者淡漠无语,都让人疼得泪水快要夺眶而出。

 

但不被允许的,即使经年累月还是隔着那薄薄的衣角,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让人绝望。

身份是那个年代缔造痴男怨女们哀怨容颜的罪魁祸首,抬头正视的权利都被剥夺,只能用着疏离的称呼和客套表达那些时光流转中无法淡忘的渴望和颓唐。

 

眼前端庄娴雅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飞奔到文四郎家却没能说出要做文四郎妻子的阿福,而文四郎也无法再回到对着笼中雀般的阿福说出当时那样稚嫩温馨的安慰的年纪。时间与经历的沟壑几乎毁掉了两个人固守的生活,无法磨灭的或许是那些眼神深处对当初的懊悔和不舍。

 

抬起头来,看看眼前这个人,纵使容颜更改,即使纯真不再,却仍然拥着那一瞬间的幸福欺瞒着自己要满足。

 

没有人失声痛哭,因为回忆不被允许,回头不被允许,回味不被允许。

渴求冲破却被拦腰阻断的爱情,没有年少时勇气的大人们要如何回应尚且存续于梦境中的迷恋?

 

不必请求,无需言语。温良的男人还是为心爱的女人拔出了寒光闪烁的利刃。美丽而残忍到哀绝的故事。童话,不属于那时那地的每一个人。

 

用生命捍卫爱情的最后一丝尊严,哀哀欲绝。长大成人的少年少女终于跨过了那轻薄的衣角相拥。

然后就此结束,没有比这更伟大的幸福,一如没有比这更庞大的悲哀。

 

此夜交替,相见遥遥无期。文四郎和阿福的幸福仿佛他人生命中出现的转瞬即逝的波纹,细微到除了他们几乎无人察觉,无人记起。

无法悠长便得不到祝福,不被承认便得不到允许。天光渐亮,再一次疏远了距离。若即若离,无从收拾散落一地的记忆。

 

再见,已然多年以后。男人和女人都已为人父母也历经了爱别之苦,眼角眉梢都积攒了太多时代洪流中印刻下的无奈与失神。淡泊的话语一经出口,似乎生离死别都不再难以直面,一如在荒城之中迷惘太久的灵魂,无惧于迷宫的挑衅。

相爱或者放声哭泣,早已不是属于他们的权利。

 

幸福,又一次止步于文四郎坚定而温柔的一声呼唤,那即将成为可以让他们折回许久之前的咒语,绚烂夺目。

然而,仅此而已,无法再跨出一步,刹那的,隐密的,满是感伤的,坚定不移。

 

结束的时候依旧只有一个人,背对夕阳看不清面孔的身影,不带着谁的渴求到来亦不带着谁的向往离去。静默沉寂的,却再没有悲伤。

蝉鸣声渐远,仿佛被远山隔断,划破喉咙的呐喊。

 

有始无终,无始无终,无言歌,寡言诗,蝉时雨过。

止。  


  

上一篇
评论
热度(65)
©晨羲 | Powered by LOFTER